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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盟大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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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盟大會(七)

那晚的段仙桃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的院子。

聽小雲說看見自己時,她跌跌撞撞,渾身是雪,像是從雪裏打了個滾兒似的。

那晚回來段仙桃就病了,先是窩在床上打冷顫,小雲問她話她什麽都沒說,接著就開始發熱,忙的小雲跑前跑後為她添被熬藥。

段仙桃這一病就是五天,五天裏偶爾清醒就起來喝些湯與粥,將從不出院子的段夫人都驚動了出來看她,而且聽小雲說這些天裏秦公子也來看望過她。

距離她大婚還有三日。

段仙桃今天早早醒了,小雲進來為她換熏香時才發現。

“小姐,你醒了?”小雲語氣驚喜:“感覺怎麽樣,昨日大夫來過一次,說小姐您今天就會好,這麽看來那大夫還真的說中了……”

段仙桃打斷了她,問:“我還有幾日成婚?”

小雲一楞隨即道:“三日。”

“三日。”段仙桃輕聲重覆,半晌她才說道:“我病得這麽重,父親沒想過將婚事延後嗎?”

小雲搖搖頭,她看出來小姐的心情不太好,她端過去一杯茶:“小姐,您……怎麽了?”

段仙桃搖搖頭,此時她與這具身子共感,那夜宋岐玉的話言猶在耳,至今想起都覺得不可思議。

宋姨娘的事情,他的事情竟然全是他自己故意暴露的,目的只是……只是她?

多麽驚世駭俗。

這件事從一開始似乎就註定了結局,宋岐玉知道了段父要將段仙桃嫁到秦家,於是故意將所有事情全部暴露,他與她不是親生兄妹,被段父關押,與段仙桃說讓她救救他。

那夜段仙桃聽到的話,仿佛也讓她記起了當時的情形。

宋姨娘與人有染的事情被爆出後府上人人都將其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段仙桃也沒想到,那個時候她還去探望過宋岐玉,而那時宋岐玉也沒被查出非段父的親生子。

段仙桃與他說,讓他安心,父母的錯與他是無關的。

而那時的宋岐玉是如何答的?

寒冷的夜晚中,鼻息間是父親院中那株香氣撲鼻的臘梅香,但段仙桃卻好像聞到那時宋岐玉與她說話時身上的竹葉香氣,他湊近了她,輕聲問她:“若我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與你也不是親生兄妹,怎麽辦?”

段仙桃那時一楞,似乎沒想到這種可能,但還是回答道:“那我們還是兄妹,永遠都是兄妹。”

明媚的陽光下,宋岐玉聽到了這句話就仿佛是聽到了一個多麽匪夷所思的笑話,他猝不及防地大笑起來,連眼角都笑紅了,段仙桃有些羞赧,問他笑什麽?

那時她沒看得懂宋岐玉的眼神,現在想想,那或許是失落、絕望。

他們永遠都會是兄妹。

接著不久後宋岐玉就被查出不是段父的親生子,他迅速被段父關押起來,而段仙桃也只來得及見他一面。

宋岐玉還笑著安慰她說:“這下好了,我們真不是兄妹了。”

段仙桃抹抹眼淚,幼時母親對她不理不睬,一直待在自己的院中吃齋念佛,兄長常年待在書院,只有宋岐玉,只有他總是陪著她,幾乎占據了她前半輩子的大部分時光。

她紅著眼睛,“歧玉哥哥,你永遠是我哥哥,我一定會救你出來。”

宋岐玉卻是擦掉她眼角的淚,燙得他指尖一顫縮了回去,他唇角勾起,似乎用了誘哄的語氣,說:“好啊,那你就說喜歡我,要與我在一起,說不定你父親一心軟,直接讓我做了上門女婿呢。”

段仙桃聽了後連哭都忘了,眼淚啪嗒一下滴在雪地中,宋岐玉看著地上驀地出現一個圓點,雪花消融了些。

他又擡頭,笑:“怎麽樣?”

以為等不到她的回答了,他收回目光,“回去吧……”天氣冷,別凍著了。

話還沒說完,段仙桃卻忽然開口,“好!”

宋岐玉猛地擡頭,看到了她泛紅的眼角,和與眼角顏色一樣的臉頰,宛如夏日中最嬌妍的薔薇,他似乎不敢置信,沒註意到自己嗓音都有些沙,“你、你說什麽?”

段仙桃道:“好!我說好!”她用了響亮的聲音回答他,目光明亮有神,“這個主意好,我現在就去與父親說。”

宋岐玉來不及拉住她,或許說他也根本不想拉住她。

就當做是他最後的歡愉。

他閉了閉眼,倚靠在墻壁上的身子慢慢滑下,好似一株折彎了的竹。

溫暖的室內,帶著苦藥味的熏香裊裊升起,小雲給段仙桃換了香,就看見她一直在發呆,眼神望著某處,安靜沈默。

小雲想要出去,但想了想還是留在了室內。

良久,段仙桃坐起身子,問:“宋岐玉呢,他怎麽樣?”

從醒來後小雲就沒和她說過關於宋岐玉的事情,明明之前一看見她就要和她說些關於他的話。

小雲吞了吞喉嚨,段仙桃看到她猶豫的神色,“是出什麽事了嗎?”她語氣仍舊平靜。

小雲還是說了:“宋少爺這幾天也發熱了,但沒人給他送藥,現在……現在不知道怎樣了。”

段仙桃垂下眼睫,沒說話。

就當小雲以為小姐像前幾日那樣睡著了後,段仙桃又開口了,“扶我起來吧,我去看看他。”

小雲對她向來言聽計從,什麽都沒說過去為她穿衣。

等段仙桃穿好衣服,被小雲扶著出了院子後,她才想起來問一問段父。

“父親這幾天來看過我嗎?”

“老爺在小姐你發熱的第一日來過。”

“他當時什麽神情。”

小雲頓了頓,說:“老爺就站在小姐你的床前看了會兒,然後讓大夫給你開藥就離開了。”

段仙桃頷首,她一路被攙扶著向關押宋岐玉的院子走,一路遇上的小廝丫鬟紛紛向她問好。

等到了院子後,段仙桃依舊讓小雲在院外等,她抱著手爐,裹著披風一步步走得很慢進去了。

院子中光禿禿的,灰白色的墻壁,黑色的磚瓦,連路過的鳥雀都不願意停留,四下寂靜。

段仙桃在屋外站了會兒,她擡頭看那扇窗。

許久,裏面傳來聲音:“仙桃。”

一道篤定的、沙啞的聲音,來自宋岐玉。

段仙桃無可無不可地應了聲,“是我。”

而裏面也沒說話了,像是隔了一睹不透聲的墻,好像兩個人都在說話,但雙方都沒有聽見聲音而已。

許久許久,站得段仙桃腳都麻了,她試圖動一動僵硬冰冷的腳,這才發現其實她早就可以動了,早就脫離控制了。

她恍惚了下,驀地又發現了一樣關於這個陣法的事情。

在陣法中越久,越會沈浸在那個人物之中,受到人物的移情。

在剛剛,她還記不記得自己是白鸞宗的段仙桃?

“仙桃。”

宋岐玉又叫了她一聲,與剛剛的語氣不太同,但又好似是一樣的,段仙桃猶豫了下喊道:“宋岐玉。”

“嗯。”

裏面那道聲音溫和,他說道:“仙桃,不要陷入這個陣法中。”

看來他現在也脫控了。

段仙桃點了點頭,但下一瞬她意識到這個動作宋岐玉是看不到的,她又回答了一聲“好”,接著她說道:“你現在身體怎麽樣?”

宋岐玉答:“還好。”

聽語氣似乎真的還好,段仙桃又說了一聲“好”,她道:“還有三天了。”

這個陣法還有三天就要毀了。

宋岐玉道了聲“是”。

他嘗試過太多次陣毀之後所有情感加之於自己的感受了,太過濃烈太過覆雜的情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在藏書樓下的三十年中,他修為曾降至過一個普通凡人,也曾猛地竄到過化神期,但最終出來是他還是穩定在了元嬰後期。恰好躡千裏境圓滿,只差一著,便可成為整個修真界最年輕的破虛空境的修士。

他不怕陣毀,卻怕陣毀後段仙桃會受到傷害,被加之於這個“段仙桃”的情感,對他避之不及。

段仙桃沈默著。

她在想這個事情該如何收場,原本她以為只要將宋岐玉救出就好了,但沒想到這就是宋岐玉的一場局。

以自身入局,只為她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從一開始,宋岐玉就沒想著要活下去,或許在她大婚那日,他就會主動尋死。

這個陣法,這個局,的確是求不得啊。

所有人求不得。

段仙桃也分不清她現在對宋岐玉是什麽情感了,她代入後,知道與段仙桃最親近的人就是宋岐玉,她對宋岐玉的確是純粹的兄妹之情,但在那夜,知道這全是宋岐玉的故意為之後,這純粹的兄妹之情是否有一絲絲的變了味?

仿佛一棵野草想要破土而出,撬動了那塊壓著自己的石頭。

她還能誠實、正直不移地說自己對宋岐玉是兄妹之情嗎?

她還分得清嗎?

分不清。

段仙桃低下頭,指尖無意識地蜷了蜷。

她分不清了啊。

在離開院子前,段仙桃不知道是自己想問,還是這個“段仙桃”想問,總之她還是問出口了。

她說:“宋岐玉,你還想活著嗎?”

說完後,她就安靜地等待宋岐玉的答案,隨便是誰的想法,是宋岐玉的還是“宋岐玉”的都好,她只是要一個答案。

屋內也沈寂著。

段仙桃緩緩擡頭,她腦子中一團亂,但出來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

進了陣法的這幾天,她與宋岐玉還沒有真真正正地見過面。

而與此同時,宋岐玉也開口了,段仙桃不知道現在說話的是誰,但卻等到了一個答案。

宋岐玉說:“想,我想活。”

段仙桃笑了下,想活就好。想活她就救他。

來遲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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